逢玉

如夏花

【龙龄】小骗子(完)

完结啦


是真的骨科,要看的妹子请谨慎


没什么关系但氛围很合适的BGM:叹郁孤


(完)


天是淡淡的蟹壳青,阴郁而旷朗,拖着长尾巴的喜鹊从头顶掠过,站在高枝上,细啾啾叫了几声。

 

远处怪兽拓拓沓沓跑来,顶上冒着好大一股白烟,像条灵活又笨拙的长虫。长虫鸣了一声,速度渐渐慢下来,待进了站,从腹内吐出好多人来,黑麻麻的,站台上停着许多举牌子的人,正焦急等待着。

 

王九龙仗着身高腿长,不耐烦挤车门,从窗里跳出来。待落了地,张九龄将行李递给他,也一跃而下,敲了敲绿漆铁皮,又蹦了几下,才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。北京,北京。他咀嚼着这两个字,按住帽檐,眯起眼望着半空中灰白绵针似的细雨,恍然间还似在多雨的沪上。

 

那天之后,他们在上海暂时住了下来。

 

至于这个暂住是多久,还未知。王九龙最后一刻从船上跑下来,心中其实有忐忑,他骄傲了二十多年,纵使如今落魄了,依然有些执拗在。心比天高,吃不得苦,多少破产纨绔吃起了大烟,逃避现实,除好吃懒做的秉性外,更因为云泥的落差。

 

杀头横竖只一刀,生活琐碎却是钝刀子割肉,杀人不见血。

 

张九龄一开始没指望他能干出什么事业来,大不了自己养着,就当娶个全职太太了,有个人陪着就好。没想到王少爷十分有骨气,直言道不做米虫,说罢又十分感慨,咱俩现在完全是反过来了。

 

恫之以权势,诱之以名利,他对小骗子围追堵截的那段日子,似乎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,谁料想会有今天这幕。

 

张九龄对此倒是处之泰然。

 

他低头喝着茶,三指捏住茶杯,吹了吹,抬眸瞥了王九龙一眼,圆圆的轮廓幼态十足,偏偏气势又深沉,比前几年更添几分难以捉摸的魅力,道:“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。说不定你明天又发达了,都说不来的事。”

 

“那就承你吉言了。”王九龙托着下巴,对过往其实有了更多的理解,“我现在明白了,那时候,你为什么一直想离开。”

 

身家性命,亲缘血脉,所拥有的重要东西都被同一个人捏在手中,即使对方没有恶意,也让人难以安睡。果真是不到彼时,不知彼境,不明彼心。放在相同的场景里,角色互换,才可能有真正的感同身受。

 

“一半一半吧,想躲开的,还有我自己。”他的身世,姐姐的病,一切可以归咎于命运的东西,多半是因为当事人能力不足所致。他就是个普通人,挽不了狂澜,也难以解脱。

 

这世上只有两种全然的幸福,一是彻底的自律,二是彻底的堕落,所谓知行合一,余下的皆在二者之间挣扎,想往上走,亦想往迷乱处下滑,不断拉扯。

 

张九龄终归是往上的,为此不惜斩断那些令他痛苦的牵挂。

 

相比之下王九龙的感情更纯粹些,喜欢就是喜欢,何况此时还处于有情饮水饱的盲目期,失而复得已足够令人欣喜,旁的都可以往后捎一捎。他心中始终有一个小太阳,源源不断地朝小骗子辐射热量。

 

张九龄从前不能拒绝,现在更不能,在灰白绵延的潮湿梅雨季里,王九龙随手一抹都是鲜艳亮色。

 

“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回来。”

 

王九龙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唤回,张九龄收回目光,轻应了声:“是啊。”

 

几年了?三年还是四年?他几乎已经习惯了南方的潮湿和善变,随时带着伞。

 

王少爷也找了份书墨的活计,最近在和郭麒麟一起捯饬新的公司,小有成效,忙的脚不沾地。也是清明节令,两人都请了假,回乡扫墓。

 

张九龄撑开一把黑伞,王九龙很顺手地接过去,给两人打上。站台上自然没有来接的人,他们也未叫车,沿着青石的长街往前走,鞋和裤腿上很快溅上了脏兮兮的泥点子。

 

说实话,有点儿傻。

 

却没人觉得傻。似乎故乡的雨都与别处不同。终于到了旅馆,两人好好修整了一天,第二天一早就出城扫墓。

 

出了太阳,路面却依然泥泞,桃李杏花争发,湿沉沉坠在枝头,落花碎叶被碾进来往的车辙里,不知车轮上能否沾一缕暗香。墓园一反平日冷清,鲜花成束,三两人们朝不同的石碑走去,亦有携妻带子,浩浩荡荡十几口人,阖家拜山祭祖。地上燃着还没烧完的纸钱,纸灰被风吹得四散。

 

再怎么热闹,也没了活人生气。

 

王九龙将果品酒水摆到墓前,烧起纸钱,然后双膝跪地,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。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衫,肩直背挺地跪在那儿,低声说了些话,大约是最近的近况,眼圈微红,上身没有一丝杂乱褶皱,仍然是难以遮掩的贵气。

 

张九龄亦是一身黑,站在旁侧,待他上完坟,才躬身行了个礼,奉上一束花。

 

完全是客人的礼节。

 

王九龙揉了下眼睛,因为触景伤情,声音有些瓮,沉闷道:“她之后一直很后悔,想找你回来。”

 

“每个人都会做很多后悔的事,遗憾就遗憾在,过去的永远不能重来。”张九龄表情冷肃,垂眸望着墓碑上两张小小的黑白照片,风吹日晒下已经略微褪色了。王父王母是合葬,不管生前如何龃龉,死后同入一椁。他蹲下身子,摸了下碑刻上的墓志铭,声音放轻了,像说给王九龙,更像说给再也听不见的,他的父母。

 

“我其实不恨,以前那些也不是他们的本意;我只是没有办法,我姓张,姐姐就是我的半个父母,亲情给了她,就塞不下其他人了。”

 

小骗子的爱意何其有限,且珍贵,有人拿走了一份,此后再多江川,也不是那一瓢了。

 

他说得认真,分得清楚,并不因“死者为大”而更改。但因为王九龙的原因,就算他不认这份亲缘,还有另一层名分在——虽然王老爷王夫人根本不会同意。

 

张九龄撩起袍摆,正准备下跪,忽然被王九龙拦住了,王少爷抓紧他手腕,说:“一起吧,怎么能少了我。”

 

“你也不怕他们气活过来。”

 

话是这么说,但张九龄也没反对,二人恭谨地磕了个头,额头碰到冰凉的青石板的那一瞬,他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,像是心中围堵的堤坝终于溃了个口子,情绪寻到出口。被认可,被接纳,天地之大,身边之人就是他的归属。

 

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认祖归宗吧。

 

王少爷站起来,朝他伸出手,两人沿着石板小路走出去。姐姐葬的墓园要更远些,规格也不如,更为冷清,即使在这样的日子里,也没多少人气儿。

 

坟上长着青草,松柏浓绿,一派孤寂肃穆,坟上显出修缮的痕迹,应该每年都有人打理,添土除草,今年才漏过了。

 

“你不在的那几年,我常常会过来,看你是不是偷偷跑回来了。就算不待见我,肯定也舍不得姐姐。”王九龙铲掉了一片草,想起那些守株待兔的时候,低声道:“没想到你真能狠得下心,还以为是没有缘分,我才等不到你。”

 

后来才发现,小骗子是深情得近乎绝情。

 

“因为有你在,我才能放心。很奇怪对吧,不过就算你靠不住,今年我也会回来,三年的时间,足够了。”所有坚不可摧的情感,都抵不过时间的鲸吞蚕食。张九龄伸手,把铲子要过来,自己培土,“给我吧,你坐那歇会儿。”

 

王九龙望着他背影,忽然觉得某时某刻,自己经历过这样的场景。

 

小骗子一个人来上坟,然后一个人离开,他远远望着,并没有上前打招呼,是心怯,还是不忍?

 

王少爷揉了揉脑壳,不再想了,大概是坐车太累,才会有这种幻觉。

 

又烧了纸钱,磕了头,张九龄跪在碑前,絮絮叨叨说了很久,站起来时腿都麻了,走路一瘸一拐,被王九龙搀扶着,遇到不好走的地方就抱过去。

 

两人脚程不慢,饶是如此,回到城里时还是过了午后,随便找了个馆子吃饭,吃完,便漫无目的地在路上闲逛。街上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,拉长了调子,吆喝:“冰——糖——葫芦儿——”

 

“吃么?”王九龙问。

 

张九龄点点头:“挑两根糖多点儿的。”

 

不多时,王少爷就捏着两根糖葫芦回来了,朱红的圆果子裹着透亮糖壳,穿在竹签子上,在青白色的民居中仿佛一小串红灯笼,鲜亮耀眼。

 

“还是这个味儿正宗。”王少爷嘴大,一口囫囵一个,腮帮子鼓起来,一会儿就豌豆射手似的噗噗吐出几颗山楂籽儿来。

 

张九龄则含蓄多了,咬了半口,仔细尝着久违的酸甜,糖壳抿在嘴里,慢慢化了,舌尖都是那股甜腻腻的、每个老北京人都极为熟悉的滋味。

 

他们沿着旧路一直往前走。

 

路边搭着脚手架,街景很熟悉,又与记忆中有些许不同。不知不觉间,他俩走到王家旧宅前,门槐依然浓绿,石狮子爪子油亮,不知道被人摸了多少次,广亮大门紧闭着,刚上的朱漆艳如凤凰花。想象中的断壁残垣冷清凄凉没有出现,京城寸土寸金,根本不会让宅子空着,王九龙搬出去不久,就有新人家入住,修缮一新,倒是比之前还富丽些。

 

即使是个盛极一时的家族,其坠落在百万人的城市中亦是微不足道的。

 

“走吧,没什么好看的。”张九龄拽了拽王九龙袖子,不想他触景伤情,没得伤心。

 

王九龙望着那森然檐宇,多少有点感触,胸中长抒,叹道:“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......原来人才是这堂前燕,王谢始终都在,只不过换了个名字,披上新皮囊。”

 

世间财富涌流,烧空粉黛,改换门庭。

 

奴今葬花人笑痴,他年葬奴知是谁?

 

他反手挽住张九龄,歪头,眼神扫过来,脸上带着些笑意,“你还记不记得,咱们两个还上屋顶喝过酒?”

 

他眉目极漂亮,一瞬间又回前尘月下,张九龄想起那个带着醉意的轻吻,竟是说不出的滋味陈杂,笑道:“晚上买些,再喝一回,这次应该没人管了吧。”

 

王九龙就低笑起来,牵着他手,沿着宅子绕了一圈,竟拾起不少还以为已经忘记的记忆,每一处都留着两个少年的身影。最后他们坐在后门的石阶上,一人拿着一个糖葫芦啃,日头渐斜,阳光也浸上了有些浓郁的金色,在叶间流动,如活的金子。

 

“你知道吗,我其实不是我妈亲生的,她当时生的是个女儿,是身边的奶娘自作主张换了。”王九龙声音低缓地讲了一个故事,大概就是狸猫换太子的剧情,若再加上与张九龄的牵扯,活脱脱一出梅花烙。“我其实就是个下人的孩子,却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,如今不过是收回去了,并没有亏欠我什么。”

 

“你在骗我。”张九龄低头看着脚底下聚起来的几只蚂蚁,围着他掉下来的糖渣,不停碰着触角。

 

王少爷摸了摸鼻子,细声细气,有些娇怯:“没有。”

 

“骗人要九分真,一分假。你讲的太真了,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错误,环环相扣,不像是临时起意,像背书。”张九龄听了一耳朵,就知道这肯定不是现想的,他是骗人的行家,王九龙搞这出就是班门弄斧了。不过——

 

“我信你。你说是真的,那就是真的吧。”张九龄抬头,眸中盛满碎光,瞳仁剔透,纯粹而认真。

 

“九龄儿你什么时候......”王九龙想给他解开心结,一个人不死心地查了无数次,编造了这个故事,甚至连当年的接生婆都买通了,就算小骗子自己去验证,也绝对没有问题。但是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,张九龄已经不在意了。

 

与自己相比,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。

 

张九龄坐直身子,倒是很好奇王九龙真正的身世,问道:”那你知不知道,自己父亲到底是谁?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:“当然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。”


不议长辈是非,尤其是过世之人,保有最起码的尊重。


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。“王九龙挠了挠头,”妙峰山你知道吧,栓娃娃的娘娘庙,虽然方丈年龄大了,但是青春貌美的小和尚,还挺多的......“


王夫人也很会挑,才能生出王少爷这么个高大白净的俊俏儿子。


"......“张九龄倒是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,一时词穷,比了个拇指,说:“那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吧。我梦见的——其实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梦,太真了,每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,就像真实发生过。

 

那个世界里王九龙没有退婚,有了太太,他们也再没有见面,一切都跟现在不同。甚至王家的倒台也在好几年后,王少爷离了婚,之后便杳无音讯,有人说他出国了,也有人说他被秘密处死了。

 

张九龄隔了很多年才回到京城,给姐姐扫墓,发现有人修缮照料。在那个熟悉的路口,他和一个人撞了一下,对方怀里的糖栗子洒了一地——原来是个卖糖栗子的傻子,大高个儿,没老婆没孩子,早年家里很有钱,后来去山上扫墓时摔到了头,变得呆呆傻傻,天天在这个路口等着。

 

等什么呢?

 

等着他已经忘记的那个人。

 

“......我才明白,相遇是无法重演的。就算再像,它也不是。”张九龄喉间哽得发疼,皱着眉,“你知道梦中婚么,一个乞丐躺在桥洞底下,以为梦里一切都是真的。我有时候也怀疑,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真实的,还是我抱着火锅的幻想?”

 

庄周梦蝶,蝶梦庄周,或许他们压根没有相遇,没有重逢,没有解开心结,各自孤独。

 

“我也有这种感觉。”王九龙揉了揉他头发,将那头黑缎子似的半长发抓得乱糟糟,低头望着张九龄,眼神温柔如水,“你是热的,会呼吸,会眨着眼睛看我——”

 

他凑过来,在张九龄唇上落下一个吻,距离很近地说话,热气吹在皮肤上:“我能碰到你,你也能碰到我。就算是那个傻子,他最后也等到你了。”

 

在不同的时空里,他们或许有着不同的职业、经历和性格,结局未必是好的。

 

但此刻是好的。

 

张九龄慢慢伸手抱住了他,下巴埋在他颈窝,闭上了眼,泪水划出一道浅浅的,明亮的痕迹。却开怀大笑,露出左上方一小颗不整齐的虎牙,像莲蓬上被偷吃一颗的莲子。

 

他们身后衬着朱红的门扉,就像当初无缘的那片喜堂。

 

隔世又隔世。

 

念念回首处,即是灵山。


END


讲个笑话:大娘入坑的时候小骗子刚开连载,现在大娘已经完结三个长篇了......


借小骗子之口写了下之前的大纲。这篇文从连载之初到现在,已经七个月了,中间发生了很多的事,我还以为看不到这篇的结局了。感谢所有陪伴至今的朋友,能读完这个故事;也感谢打赏的小富婆们,毕竟晋江坑掉还要退V,尽量填坑,不然是诈骗.mp3


实话说,我不是很擅长写虐文,对角色很难用旁观的心态,笔触不够冷,其实写不出来好看的悲剧(主要还是文笔撑不住,大家真的高估我了)。硬写的话感觉会很累,他流泪,我也流泪(吗的......


小骗子bug挺多的,因为连载时间跨度大,前后的文风也不统一。它跟金缕衣还不一样,配角的戏份不重,基本围绕着龄龙写,而且也不那么“政治正确”,小人物是时代的底色,中途好几次想BE。其实Bad ending更符合这篇文后半部分的基调,但还是于心不忍,嘤嘤嘤。


不是每个世界他们都有完美的结局,珍惜当下,比什么都重要。


不多废话,期待您的评论,感谢比心❤


PS:顺便开个本子的印调,有人要收吗?


谢谢 十一与鱼,黑茌茌,小板,剑渊无限修行中,阿迪亚,小刘爱喝奶茶,独角博木,披星戴月小可爱,王虫虫,澋,九九归龄龙,橘子,N,风停藤停铜铃停 的打赏,有结局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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